植物记
让我在流逝的时间中,不至于那么慌张

REVIEWS 美学观察者
特约撰文│李姝睿

困在楼中的日子,已经定音了 2020 年,刚过去的端午假期,北京群众再麻烦,也 要核酸后出京透口气,看一眼蓬勃的绿色,和流动的山水。

在京城第二轮疫情发酵之前,我幸运地离开了,按照原定计划,我和家人取道丽江 去香格里拉。低矮的白云,点着牛羊的草原,让手机里翻涌的新闻虚无了,自然,永远 能抱住我的心。

徒步在束河到拉市海的山涧时,两种前所未见的植物从山腰开始包围了我们。它们 大概六七十厘米高,都只有一片叶子和一朵花,毫不啰唆,挺拔而决绝。一种浅绿色为 主的花朵像马蹄莲的变体,从喇叭形花瓣的尖上拔出一根超过 15 厘米的丝,这根细长 的丝斜斜地垂下来,像一口长长的凉气。根据经验,这种结构多半是为了让地面的虫子 有路径攀爬进佛焰妆的花苞,采集花粉,进而传播、受精。掏出手机,好不容易找到网络,查了它的身份 :一把伞南星,名如其形,而且它居然还是一种能变性的植物,同一植株的性别在不同生长季节中可以发生变化。我一直很羡慕这样的植物/生物,幻想着, 它们是否因为拥有了两种对立又互补的功能而不再孤独,不像困顿中的人们还要苦苦去 寻找所谓的另一半。

它隔壁的亲戚叫作象南星,花苞是深紫色夹了白条纹,开口处没有变宽,整个呈管状地俯身下去,曲线的末端仍是一条渐细的长须,把它那像人体器官的形态拉得缥缈了。

人总喜欢把自己投身在万物上,比如把形似自身性征的事物都贴上“性感”的标贴。 一把伞南星和象南星确实从形态到机能都表达了强烈的繁殖本能,但对于植物自己,哪有什么美丑,一切外观、气味、功能都是为了生存,并且以人类不屑的速度演进着自己,而人类作为地球上的新生族群,却在短短的几千年里就自以为主宰了地球。

在明确标记出的这 5000 年文明以前,从猿到人的进化就花了不止 200 万年,生存 曾经是人类的头等大事,先人们将天、地、太阳、火焰、生殖器等等作为崇拜对象。后来, 手工业和医疗技术发展得越来越快,到了工业革命后的近代社会,地球上的人多到必须 加以控制的地步。现在我们得把避孕套当护身符,除了亘古不变的对财富和权力的崇拜以外,我们还对着一堆不熟的神仙造像、养生、信息、心理学等等随意地献出膝盖。

而自从膜拜性器的先祖们被贴上原始、未开化的标签后,便只有作为高等植物性器 官的花朵还能保持着端正的地位。在不讨论它们功能的时候,它们便是美丽与优雅的代名词了,而且随着人工栽培的产业化,鲜切花和绿植更是成了现代品质生活拼盘中的必备佳品。

疫情暴发的初期,我在美国陪家人过年,当时犹豫要不要回国,彼时心心念念的是北京和大理家中的植物,后来坚定地回到北京,一周后再窜回大理,随身拎了三棵即将 开花的蝴蝶兰登机,我养了它们三年,年年开春复花,实在不忍将它们独自留在空空的寓所中,没有人陪伴的绽放想来就心酸。

像乱时的细软一样,细细打包,带着走才安心。虽然途中折腾断了一个花枝,我们 都还是平安到达了。一个月后,三个品种都陆续开了,每一朵新苞,我都会谢谢它们的到来与陪伴,植物带来的周期性期待让我在流逝的时间中不至于那么慌张,是大自然给的定心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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